香港的新冠肺炎疫情雖有緩和迹象,全球確診人數卻已超過610萬,仍持續蔓延。不少國家皆以「封城」舉措來阻截病毒傳播,並通過實施強制性隔離和限定社交距離等政策,以期減少人與人之間的交叉傳染,「居家檢疫」也得到各國認可,只是,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居家」。「居家檢疫」的前提是,「家」必須是安全且舒適的環境,不然的話,「同住人」帶來的風險或許比病毒更大。
「你有遭遇過家暴嗎?」「有。」「為什麼不報警?」「因為不是常發生,他(施虐者)已經在慢慢改善了。」「經歷了多久?」「幾年了。」這是許許多多關注組織與家暴受害者的對話。大部份受害者在遭遇家暴後,不是立即報警及求助,而是抱着希望,希望日子會慢慢好起來,希望與施虐者的關係會慢慢改善。
在香港,家暴不是新事物,更早於1986年已訂立《家庭暴力條例》,以保障家暴受害者;官方數字亦披露,近年家暴案件有下降的趨勢。表面數據看來,香港對家暴受害者似乎保障充足,也成功減低了家暴發生的機會。然而,事實是這樣嗎?
「原來要保護人避免受病毒入侵的措施,可能對家暴受害者產生負面影響。」聯合國婦女署副執行主任巴蒂亞(Anita Bhatia)指出,社交隔離的措施對防控新冠病毒傳播縱然奏效,卻讓家暴受害者受困於更危險的處境之中。
聯合國婦女署呼籲各國政府必須關注就今次因為疫情所導致的全球家暴問題,並指多個國家家暴求助個案增加,同為大都市的新加坡家暴求助電話數字更上升達三成。而在香港,關注組織紛紛公布近三個月的求助案件,隱隱透露出問題有愈趨嚴重的迹象。
疫情下家暴求助數字飈升
香港家庭福利會的數字顯示,今年2月至4月期間,尋求家庭服務協助的數字比平日上升1.5倍;關注婦女性暴力的組織風雨蘭3月接獲的求助電話有190宗,比往年升約三成;另一個同類組織和諧之家亦披露,求助電話數目從1月的761宗增至3月的967宗,較去年同期升逾兩成;保良局則表示,求助數目由2月的651宗,飈至3月的1,268宗。
飈升的家暴個案也不是突然發生。有關注組織說衝突實是積存已久的家庭鬱結,只是適逢疫情,多了留守在家的時間,家庭成員之間便多了矛盾,「他們很大部份的關係是早有矛盾,疫情的出現不過是令衝突加劇了。很小的事,例如是衞生問題、子女管教等,也因為無處可逃,連街也落不到,出現『困獸鬥』的情況。」香港婦女中心協會教育幹事王雅思如此形容,因為居家檢疫,使本來有裂縫的關係進一步地撕裂,多了時間相處,卻沒有好好修補早已斷線的感情。
Amy是其中一個受害者。她不願意出鏡,甚至要用變聲器改變聲線。如此努力掩蓋身份,便是遭受家暴的「後遺症」─失去安全感,對身邊人也失去信任。即便已暫住庇護中心,晚上仍然失眠,擺脫了施虐者,卻擺脫不了噩夢般的回憶和痛楚,每說一次猶如向傷口灑一次鹽,撕裂般劇痛。
因衞生問題遭丈夫擲椅
Amy緩緩地說起了自己的經歷。婚後,丈夫在家說偷聽到別人取笑自己,Amy只是問了句:「是不是你有幻聽?」丈夫便猶如上了發條,瘋了般亂丟物品,甚至擲向Amy。她頭部的傷痕,正是丈夫把椅子擲向她的證明。
「這是第一次嗎?」「不是,在婚前已經出現過(被暴力對待)。」Amy說,他們結婚三年,在走進教堂前一年,另一半已經對她施行暴力行為,但當時僅為肢體碰撞。這是第一次他用「武器」對付她,這次是椅子,下一次會是什麼呢?是菜刀嗎?
上一次見丈夫是3月,當時每日仍有新冠肺炎的本地感染個案,丈夫從醫院回來沒即時洗澡更衣,Amy害怕他會從醫院帶來病毒,遂叫他要注重衞生,豈料丈夫異常反感,認為Amy嫌棄自己,憤怒加上不甘,拿起椅子就擲向Amy。這一次,因為懼怕,她選擇了報警。
她憶述,丈夫其實一直都有以不同形式的暴力對待自己,包括用手打頭、叉頸,還有「操控式的暴力」─自婚後,丈夫要求Amy 24小時全天候照顧自己,令她無法上班,也無法與親朋戚友見面,間接導致在每一次的暴力事件後,Amy沒有一個可以好好傾訴的「樹洞」,只好默默承受,只能想着:會不會還有辦法可以令丈夫冷靜下來?兩人的關係還有沒有機會回到過去?
Amy曾在坊間機構尋求輔導服務,在每一次家暴事件後都嘗試待丈夫冷靜下來,再和他好好傾談。可惜這些方法完全不奏效,情況反而愈趨嚴重,丈夫動武的頻率由過去每個月一次到現在每半個月一次。
忘了曾被承諾過不用再受傷害,而那主動許諾的人今天又一次成為施害者。有後悔這麼遲才求助嗎?Amy回應說,「沒有,起碼嘗試過處理他的情緒問題。」作為受害者的她,竟然有着想要拯救施虐者的想法。
吞聲忍氣反增被施暴機會
香港婦女中心協會日前公布,今年1至3月接獲34宗家暴相關求助個案,相對上一年同期的16宗上升超過一倍。當中,七成以上的受害者曾受肢體暴力,近五成涉及精神虐待,兩成遭受以上兩種的暴力對待;而有74%的受害者表示,不只一次遭遇家暴事件,只有近三成有報警處理。
不少人可能會疑惑,為什麼家暴受害人都不報警求助,容忍施虐者繼續傷害自己?Amy受虐少說也有四年,但只有這一次報警。她說過去每次家暴後,身體上都沒明顯傷勢,害怕警方不受理,只會上門聊聊了事,事後丈夫肯定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她擔心人身安全。
根據研究,大部份受虐者在第一次家暴發生後,平均於2.1至2.7年才會向身邊人傾訴,平均5年才會找專業人士如社工、警察求助。即使報警,也不是每個受害者都願意經法律程序指證施虐者。王雅思解釋:「一是沒人安排(驗傷),事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要求驗傷;二是拒絕(驗傷),事主有可能到最後一刻仍未想清後續行動─要離婚嗎?要留下嗎?留下的話,之後關係會不會更差,受到對方更壞的對待?」
和諧之家、風雨蘭及婦女基金會早前發表聯合聲明,希望政府把家暴問題納入疫情紓困的關注事項,包括要求政府向有關機構增加撥款、資助酒店作庇護中心用途,以及考慮引入社區求助及警報系統。
在疫情期間,不同機構的庇護中心都接近飽和狀態,和諧之家的庇護中心在上個月便曾滿院。按原來的計劃,在疫情期間庇護中心會盡可能保持入住率在六成左右,希望在滿足社交距離之外,能讓入住者對中心的衞生狀況感安心,但由於這段時間求助人數太多,不能就此把人拒之門外。另一方面,不少機構都採取「居家工作」的安排,受害者不知道求助的途徑,變得難以向外求助,故希望政府能效法其他城市,在超級市場、藥房等場所設立求助點,盡可能在保護受害者的情況下,讓他們有多一個途徑求助。
近日,疫情在世界各地都有緩和的趨勢,但因此而引發的經濟餘震很可能成為另一波家暴危機的催化劑。根據香港中文大學2012年的研究顯示,財政不穩的壓力會導致家人之間發生衝突,促使更多暴力事件發生。家暴個案會否在疫情之後有再度飈升的危機?這是一眾關注組織所擔心的事。